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帐中静谧许久,几个跪着的士兵略略直了身子。
唐阑头半垂,掀了眼皮觑这几人,压嗓道:“廖辉胆大任行,可不是鲁莽粗疏之人。”
“唐将军放心,”一个士兵低笑道,“我们就是改了改调兵的时间,这决议虽有诱导起因,但也确实是廖辉亲自吩咐的,我们几个去时便已对好口径了……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,这确实死伤的人,都是插来已久的死士,足以以假乱真。”
“怎么不提前跟我说,动作这么快?”唐阑面色如常,淡淡问道,“袭击而死,焦时令都用过一次的老招式,提防有心之人发觉端倪。”
“昨天傍晚帝京传来的加急密报,说朝中已有决议向胡蛮那边议和停战,若是再拖几时,朝中令下,就没有适宜的时机了。廖辉也不是寻常几个人就能制服的了的,这才要提前趁机动手。”那士兵答道。
“这时候议和?”唐阑挑眉,道,“他们杀劲正盛,胡人那里能搞定?”
“恩主说了,将军你照常整军回京休整,然后,”那几个笑着相互对视一眼,又同时扭头将视线重新落在唐阑身上,“……听封受赏便是。”
天明破晓,众将士晨起间已听闻主将廖辉袭营落败惨死之事,惊骇之余,更添灰心。
唐阑一早传令,在野外旷地集合言事。众人到场,几日未安心吃食睡眠的倦色都布于脸上。
“今日凌晨,”唐阑居于众人目光汇聚之处,军中老将空无,现今也独他能宣事布置,稳定军心,“帝京传来紧急诏令,向胡蛮求和,暂歇战事,休整队伍。”
下方又是一阵哗然,也有些初上战场的人心怀侥幸,又躲过此战的劫难。
唐阑继续宣道:“现在军粮后备尽是不足,伤兵连连,大军今日休整一日,明早启程回京。”
说话间,一沉闷的脚步声自远处传来,哒、哒,缓慢而又沉重地敲在所有士兵的心上,诸人连忙回首去看,自觉地绕出了条道路。
唐阑在前方沉默看着浑身浴血的人,躬着身,脚步蹒跚而来,鲜血自其后淌下一条深红的轨道。
“魏副将。”唐阑淡淡道。
满面皆凝着血伤的脸颊极为怖人,唯独中间一双直愣愣的黑眼珠子锃亮。魏旭停在唐阑面前,然后慢慢躬身,小心翼翼地将身后那模糊的无首尸身置于地上。
下面的小兵都不敢作声。
“刚刚传来的帝京诏令,”唐阑低眼看他动作,声音依旧如前,“停兵,回京。”
魏旭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,他身上的甲胄以不知去向,衣衫尽是染血的黑红污渍,只听“刺啦”一声,他把皱结在一起无法脱下的外衫撕下来,覆在了地上的尸首上。
待到做好这一切,他深深凝视了一眼颈项处糜烂空洞的断首之处,双目眯起,随即猛地起身,朝众兵大吼道:“现在!都整军!立即朝蛮人们打过去!”
“魏副将,”唐阑似也不觉厌烦,又原原本本地将话慢声重复一遍,“帝京传令,停战回京。”
“什么?!”魏旭愤然转身。
唐阑冷静道:“现在这种情况,军粮军备都是不足,再打下去,不就是找死吗?你现在还是冷静一点为好。”
“先前就是你下得令一退再退,不然廖辉会同你在此事上尽是分歧,私自调军独战?现在城地全落在他们手里了,你还要回去?!”魏旭大声道。
“你要如何,”唐阑反道,“难道全军尽亡才好,城池没了,人也不要了。”
“廖辉若是从我言谨慎为先,何必白送人头给蛮人?你是想步他的后尘?”唐阑又上前一步,声音低了下去,口气里略带嘲讽之色,道:“也是,鞠躬尽瘁,战死沙场,不就是你和廖将军一直以来的心愿吗?我自然没资格拦着你。”
“只是提醒一句,我可不会给你魏旭收尸。”
“妈的!”魏旭上前掐上他脖子,圆目怒睁:“你这个懦夫!怂蛋!只会暗使阴招、媚上欺下的权贵走狗!”
唐阑迎视回去,冷笑道:“你想去?你去呐!看多少人要跟着你送死!还是那句话,你自己疯,少拉着别人跟着你陪葬!”
旁边几个士兵见这等状况,便纷纷上前拦挡,隔开二人。
唐阑脸色有一瞬的呛红,冷眼横了一下魏旭,转身便道:“大家都散了,按令办事,明日回京!”
或许是魏旭此时神情过于令人惊骇,众士兵也不敢久留,闻言如得大赦,匆匆回到各帐各营。
胜局已定。
反观燕地北方的胡蛮驻军,自苻璇亲临营中坐镇之后,蛮军纷纷收敛起战胜后的骄纵,虽说苻璇照常赏赐丰厚,但未免不敢在此时落下什么错处正让尊主逮上。
而以呼兰部为首的胡军当了许多年的渴虎饥鹰,如今一朝翻身得胜,尝到甜头,正如一未见过世面的穷苦登徒子,如今见到了垂涎许久的美人肥肉,自然是磨牙凿齿,饱餐终日,岂可有休歇之理?且不说先前于靖州突袭杀人抛尸,雪耻前尘,连带着几月来硬将城内百姓潜逃来不及带走的财宝珍饰翻了个遍。
破多罗桑托作为下属七部部族首领,不仅纵令部曲肆意行乐,还带头杀掠城内人财。先前城中的官兵大多提前望风而逃,更多未赶及逃跑时机的百姓大多甘冒死险,不顾金河已有破冰化冻迹象,连带着一家几口人硬从冰面上横渡逃至金河以南,而剩下腿脚不便的老幼也大多跑至缁水之东,听闻此处边镇中的佛寺禅师曾得贵妃扶持庇护,也纷纷求得此机乞求佛祖庇佑家小,远离杀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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