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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正是,”邵潜道,“关键还真在这一‘请’上。禀实言,这些年我为臣虽不甚在意名节,也有诸多流言侵身,但这灭国之仇转瞬而至,若说忽变态度顺从胡人……那靠卖糖葫芦讨生的贩夫走卒可做得,我却做不得。换句话讲,姜华之所以臭名昭著,既不因其身体残缺,也不因其言行有亏。当初内书堂出来通文赋晓风雅的饱学之宦,何曾是因其个人水准博得的滥名?”
“大人话说得敞亮,”宗政羲略带讽意,忍不住戳穿他,“若真论及正统,你总比其余诸臣晓得二弟心思,他既无心皇权,又不愿其余兄弟沾染朝政,态度已然明了。现在谁哪方百姓义军敢再打着复燕的旗号都是假意内乱,不比这外族强上几分。百姓方不管治主为谁,邵大人既手握着太子敕令这一得天独厚的优势,这时候何必还要摆这个谱?难道倪从文尚还不足为前车之鉴?”
“您息怒,”邵潜将侍女奉的茶盏向前推了半寸,从前接触不深,显是也没料及其人还有这等口才,此时心下略诧,但笑道,“鄙人自是不敢仿倪从文那等为事……只是他后来叛国通蛮的事确非我预料之内,现时也难免有些缩手缩脚罢了。”
宗政羲微微冷哼一声,道:“我从前秉性如何你并非全然不知,仇某只是一介武夫,多年远离朝政,却并非不晓得此中关窍。若是时至现时你还不肯坦白相告,我也没有这个耐性再同你于此干耗下去。”
“您当真是误会鄙人了,”邵潜忙笑道,“这一年中诸事繁乱,鄙人为文臣多年,总有力不及的时候。此事既受托付,自然也没有不应的道理。”
“这‘托付’和 ‘自愿’毕竟不同,你究竟是何者,还是掂量清楚为好。”
言下之意,收了好处故推三尺,得了便宜还要卖乖,那又是矫情的文人调性了。
硬在素来不喜此风的宗政羲面前言扯这些,可不就是正戳着其逆鳞。
“自然是鄙人愿意为此,这等机遇实为天时命转,可遇不得求,”邵潜当即表态,抬眼瞧着男人削薄冷硬的眉骨鼻线,不免叹言,“素闻煜王于疆场上杀敌退兵不留余地,置之死地犹要斩草除根,今日才算是真真见识到了……”
“这名号已是旧事,说了不提就莫要再提,”宗政羲略一蹙眉,“你可别触我忌讳。”
“……好,好。”邵潜颔首连应,也生怕再惹恼了这尊大佛,“敢问您现下尊号为何?”
“仇凤。”
“奉……是‘奉时辰牡,辰牡孔硕’的‘奉’?”习惯性地脱口而问。
“凤凰的‘凤’。”男人淡淡答。
邵潜心异,皇族正统帝王以龙为天子象,此时自名为凤难道是另有筹算?转眼看到边上站的青年同样神情微妙,心中又是存一分疑惑,半刻难解,不动声色掩下想法,转而又道:“……前些日子我着人去冯儒故居打听其消息,后来得知他现时和韩大人一同寄居在秋暝山庄之内。我以为若要带起声势,除了鄙人自身,还得靠这两位牵个头,更可名正言顺。”
“不错。”
“据我所知那秋暝山庄是金铎的私产,殿下既有故交,想必冯大人他们也已明了此事了?”邵潜道。
“此事要其应下不易,若你有这个打算,还需你前去游说一番。”宗政羲道。
见其如此言,邵潜只得应下,又细细究问几处细节,方才客套别过。
门外相辞,见二人走远,摇首直叹道:“这宗政皇室,当真是一家子的古怪脾气……”
暮笼四合,蓝紫色的天幕幽静。
“你推着我行几步。”男人道。
“……好。”
自迁都之后,帝京繁华盛景日渐萎靡,此时几已消隐不见。大多商铺依序闭门,家有余财的也尽数出离外境,不堪在这多事之处久待。
“你瞧那方才的邵潜怎么样?”宗政羲问道。
二人行路极缓,若非四处凄清无人,便当以为是游览何处美景。
“……滑。”付尘简单概括。
“若是跟金铎比呢?”宗政羲又问。
“金铎同他比,还是得差一截,”付尘道,“看得出,他还有野心抱负。金铎的野心,也只存于财宝性命之上了……他确实是好人选,你说得不错。”
夜风掺寒。
“见的人多了,才知道贪薄利小财的不可惧……”付尘咽下后言。
宗政羲道:“愈是那些晓得事理的,才有更多的贪欲心,自古如此。人心欲壑难填,不可指望这其中有可休止之时。”
“怕只怕,总会将无辜之人卷入其中,”付尘忽觉此时想到这些事时十分平静,没有当初那种咬牙切齿的恨意,“善恶是非未至终时,便不会确切的答案……也好,也公平。”
宗政羲夜视清晰,扭轮拐进最后一条巷角:“其实,无需硬去划分善恶……今日我去宫中见赫胥猃时,他尚还意图拿财爵挽留你在此。”
付尘摇首浅笑:“这般做可就是折煞我了……其实若我真想留,分文不取也能待在此。只是时日不多,着实没法耗费这个时间……当初刚入勒金的时候我便同狼主讲明过来去缘由,怎么这时候又想着让我留下?”
“听他话意是晁耀宗那处的事。”
二人拐进旧日煜王府邸,多年无人居住,荒木杂草延至门墙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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