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许久,赫胥暚兴许也散了气力,没了声响,只是头还埋在付尘怀里,怔怔不动。
男子身上有股子草药的清苦气,混杂着方才赶路而来的温湿汗意,暖人却不热腻,刚刚好。
付尘拍抚道:“好了好了,咱们先吃饭罢……没事,我来了,你甚么都不必担心。”
赫胥暚依旧不动,付尘又哄道:“起来罢,行么?”
“……太难看了。”赫胥暚知晓自己现在定然连眼泡子都是肿的,羞惭之意方将升起,不愿见人。
“这又没有旁人……”付尘无奈浅笑,随即动了动手臂,将腰带扯下系在眼前,道,“这下我看不见你了,可以起来吃饭了么,我的好妹妹?我是真饿了……”
赫胥暚见状忙直其身,惭道:“……你不必如此,是我任性了,你还是解下来罢。”
“哎,”付尘轻扒开她伸来的手,笑道,“不妨事,我当初习武时常这么干,不影响行动,来。”
说着,揽过她肩膀,将其拉到椅前坐下,自己挑了对面的位置就座。
赫胥暚红着眼圈,看着对面男子眼覆青带,衬得面容愈发素白苍净,此时仍朝着自己这边的位置微笑道:“在我面前,你想任性便任性。我自己的妹妹,当然要我来宠着了。”
“……你要是不介意,就唤我‘阿暚’罢。”
“好,阿暚。”
男子当即言唤,低哑粗粝的声嗓有道不清的珍重之意。
赫胥暚又惭愧又心酸,涩涩言道:“……我也把你当自家兄长看待,不怕你看到我这副模样……你,你把那东西取下来罢。”
付尘一滞,然后笑道:“好。”
随即又扯掉那带子,看着对面整张脸都如浸过血色一般的女子,笑颜不变:“阿暚这么好看,谁若非议你样貌,我下回替你揍他……”
赫胥暚闻言果真笑了声,转道:“兄长饿了,就先吃饭罢。”
“好。”
二人启筷吃食,赫胥暚就见他一直往自己碗碟里放肉夹菜的,一点儿也不似饥饿之状,不禁生出些啼笑皆非的无措来:“……也不必如此,饭菜是给你准备的,我上午提前吃了些东西。”
“我见你这段时日清减了不少,多吃点没坏处,听话,嗯?”
赫胥暚只得作罢,依言又食了好些。付尘因病没有太多胃口,但也不愿拂了她好意,只接连夹着那菜中配料,看似忙忙叨叨地一直动筷,实则没真咽下多少。不过他主动询些日常琐事,也恰好转移了女子注意力,没叫她看出太多异常。
一顿餐饭二人时而闲语,暖意融融地不像话。
饮食足饱之后,赫胥暚主动向付尘提起了正事,道:“我已察知,那谋害父王的匪徒里头,根据审问,还有八百多号人伪装成流民逃往金河以南,不知行迹……”
付尘静静听着,笑容渐趋淡下几分,待其说完,方才伸手握了握女子掌心,轻道:
“……阿暚,不追究了,好么?”
赫胥暚抬眼,男子眼神依旧柔和,声音也多含轻声试探,但此话,她却不知要如何作答。
付尘未及她开口,便继续道:“我知道我这话说得无情,因我并非在胡地长大,没有胡羌诸部之间的友厚情谊,我也没资格这样说。但是,你知道,三叔生前所图,是南下这片广土。我曾经在那地方活了二十多年,这时候多少有替其说话的嫌疑,可你再想想,燕国皇帝受戮,朝廷败毁,若是此时因此事重新挑起是非,滥杀燕人,逼急了只会使这场杀戮无休无止。届时有甚么结果?要么是两败俱伤,要么是两败俱伤之后令南处所居的蛮人坐收渔翁……真的值得么?”
“我知道那些蓄意谋刺三叔的愚众有罪,但能抓到的人,不都已经死了么,”付尘循循善诱道,“阿暚,你觉得他们做的,错在哪了?”
赫胥暚瞪眼:“父王生前已经下令胡军皆抑下旧仇宿恨,相安共处,但他们还蓄意行害,这难道不是敬酒不吃吃罚酒?”
付尘摇摇头,看着她,道:“不,他们做的,和我们起先做的并无不同。你想想,百年前燕国初建时,胡羌为保余众性命,才向燕廷俯首为附属之地。那时候燕国奉行的‘姑务羁縻,以缓征战’之策,同眼前当下三叔所为有何不同?可后来,呼兰部虽是率先耐不住性子联蛮伐燕,可据我所知,三叔在此前便已同煜王私下串通试探,表明反叛之意,咱们现在讨伐胜于燕人是不假,可三叔起先所为,于旧日国约上同样不磊落。你难道要说,就因为你是胡人,所以你做的就是对的,那群燕国的愚众就是错的么?”
“……对错?”赫胥暚垂眸,吸了吸鼻子,道,“计较甚么对错……若要给还众胡族兄弟交待,有谁会在意对错?”
“他们可以不在意,因为他们不必担这个后果和责任,”付尘温声,“阿暚,我问你,三叔已经不在了。那你,也和三叔一样,真心念着那偌大的旧燕国土么?”
“我只想完成父王未竟之业,别无他求。”赫胥暚定声道。
“好,”付尘道,“我答应你。但是,你还要想清楚,正因为胡族的兄弟不计较那些对错,只在乎亲疏利益,所以很多考虑,你要更清醒。胡地苦寒,且居于东北边落,若是要统掌由北至南这么一大片的土地,你定然不能只看着身后这一块故地。胡人常说燕人狡诈,可现在阿暚你要面对的就是那么一大群狡诈之徒,他们更懂得煽动百姓情绪,利用金钱和众多兵伍人手来实现目的,你能掉以轻心么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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