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周枝将小姑娘背在背上,虽然有所预料,但落在身后的重量远比她想象中轻太多,似乎只剩一具皮囊包裹的骨架。
贴在背上的温度越来越高,周枝不敢耽误,一路跑到了镇上的卫生所。
吴亦声正在收拾东西,他刚送走一波来看病的村民,见外头的雪越下越大,估摸着这种极端天气应该没人会来。
结果东西才收拾到一半,就看见周枝神色匆匆地跑进来,背上还背了个人。
怎么回事?他立刻把人抱到床上,检查了一遍基础生理活动。
周枝脸颊发红,不知道是紧张还是其他什么,身体微微发颤,迅速跟他说明情况。
吴亦声面色凝重,一旁的医护人员正在做急救处理,情况危急,他快速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:秦医生,有突发紧急情况,冻伤,身体局部出现冷冻霜,伴不明显休克,我一个人搞不定,请你马上过来一趟。
卫生所条件简陋,比不上医院设备先进,加上又是年关,大家都回家过年了,只剩下几个护士跟着吴亦声进了手术室,外面顿时空无一人。
将人交给医生,周枝悬着的心才松了大半,她坐在外面的长椅上平复呼吸,身体后知后觉感受到到一阵刺骨的冷意,正瑟缩着肩膀,想弯腰去捡混乱间从小女孩身上掉下的衣服。
然而她刚低头,一道凛冽的身影带着令人颤抖的寒意走近,甚至落下几片雪花。
秦徵弯腰把她的衣服捡起来,地上一片融化了雪水的黑色脚印覆盖在上面,他没犹豫,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往她身上轻轻一扔。
没等周枝反应过来,他已经推门走进了手术室。
和她擦肩而过的瞬间,沉声说了句:脏了,穿我的。
门又一次合上,寂静的大厅只剩下簌簌擦过窗户的落雪声。
不知道为什么,周枝突然觉得如释重负,重重地松了一口气。
秦徵的衣服很大,套上她身上虽然不伦不类,却格外温暖,仿佛隔开了一切冻人沁骨的腊月风雪。
等了不知道多久,外面的路灯都亮了起来,周枝搓了下冰冷的双手,下意识将手揣进口袋,冷不丁摸到一个硬邦邦的盒子。
四下无人,她偷偷将盒子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角,低头看了看,目光蓦地一怔。
铁盒子虽然已经被磨平了外观上的花纹,但从轮廓和形状依稀可以辨认出这是当年秦徵从她那里拿走的东西。
她有收纳东西的习惯,喜欢把同类东西整整齐齐放在一个地方,那段时间周枝上课精神不太好,于是随手拿了个小铁盒装几颗提神醒脑的薄荷糖携带在身上。
那时两人还在热恋期,周枝担心秦徵有同样的困扰,于是给他也准备了一份,为表情侣之间幼稚又必要的仪式感,她在盒子内盖里侧,用马克笔标了字母Z做记号。
周枝眨了眨眼睛,缓缓打开手里的盒子,目光扫过盒盖上方,一个墨水印浓厚地像刚写上去一样的字母。
Z。
笔迹下深浅不一的笔墨,印记互相覆盖,淡去浓来,仿佛被人刻意描摹过无数遍。
雪粒子从窗缝飘进来,糅合着刺骨的风,吹地周枝眼睛发疼,融化的雪水贴着她的面颊,缓慢淌着。
她盯着那个地方,手指轻轻触碰上去,仿佛无端透出点温度传递到她的指尖,烫地她心口一缩,说不出来的酸涩。
连一个破旧不堪的铁盒子都随身带着身上,一遍遍耐心地给褪去痕迹的字母重新染上笔墨。
这样的行为代表什么,周枝不会不懂。
就像这道一次次被时间淡化又被他重新填染色彩的痕迹。
时间可以抹去一切存在的痕迹,但他对她的心思从未止息。
印记淡了,他就再画上去,让一切维持在她记忆中的模样。
被拒绝了也没关系,他对她不知疲倦也从不放弃。
周枝迎风静坐,眼眶、鼻尖到处通红一片,她的视野被雪花晕开,变得朦胧不清。
等治疗结束,一行人推着病床走出来的时候,周枝又恢复了往日平静的模样。
吴亦声走过来,挑了挑眉示意她安心,却在看到她身上的衣服时,莫名笑了下,没有生命危险,已经做好了复温,在这边恒温修养一段时间就好了。
谢谢。
我可什么都没做。他偏头用余光往后扫,意有所指,全是秦医生一手负责的,别谢错了人。
秦徵最后一个走出来,身上仍是那件单薄的羊绒毛衣。倒显得穿上他衣服的自己,非常不厚道。
碰上他漆黑的眼神,周枝抬手准备拉拉链把衣服脱下来还给他,秦徵直接扣住她的手腕,将人拉到背风区有暖气的地方。
热腾腾的暖气袭来,驱散了一身冷意,却化不开他看向她时眼底不带情绪的冰冷。
秦徵一开口,凛冽的气息落下,空气中的潮意让他的声音听起来隐约有几分指责的味道,你挺能耐,见了风也不知道躲,还巴巴往上撞,嫌自己身体太好?
语气又凶又冷,却让人心软地不像话。
刚忍下去的湿意再度逼上开,周枝低下头,不想让他发现自己的情绪。
秦徵只当她委屈上了,刚落到嘴边的话拐了个弯,语气放轻了些许,像一种无奈的妥协,周枝,爱惜自己一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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